《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》_杜甫的诗词
东阁官梅动诗兴,还如何逊在扬州。
此时对雪遥相忆,送客逢春可自由。
幸不折来伤岁暮,若为看去乱乡愁。
江边一树垂垂发,朝夕催人自白头。
裴迪,关中(今陕西省)人,早年隐居终南山,与王维交谊很深,晚年入蜀作幕僚,与杜甫频有唱和。蜀州,治所在今四川省崇庆县。裴迪寄了一首题为“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”的诗给杜甫,表示了对杜甫的怀念;杜甫深受感动,便写诗作答。
“东阁官梅动诗兴,还如何逊在扬州。”二句赞美裴迪咏早梅诗:你在蜀州东亭看到梅花凌冬盛开,诗兴勃发,写出了如此动人的诗篇,倒象当年何逊在扬州咏梅那般高雅。何逊是杜甫所服膺的南朝梁代的诗人,杜甫《解闷十二首》之七,有“颇学阴(铿)何(逊)苦用心”的诗句,这里把裴迪与何逊相比,是表示对裴迪和他来诗的推崇。
“此时对雪遥相忆,送客逢春可自由?”二句上承“动诗兴”,说在这样的时候,单是看到飞雪就会想起故人,思念不已,何况你去东亭送客,更何况又遭遇到那恼人的梅花,要你不想起我,不思念我,那怎么可能?这样遥领故人对自己的相忆,表达了对故人的深深谢忱和心心相印的情谊。“此时”,即肃宗上元元年末、二年初,正是安史叛军气焰嚣张、大唐帝国万方多难之际,裴杜二人又都来蜀中万里作客,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,相忆之情,弥足珍重。
“幸不折来伤岁暮,若为看去乱乡愁。”早梅开花在岁末春前,它能使人感到岁月无情,老之易至,又能催人加倍思乡,渴望与亲人团聚。大概裴诗有叹惜不能折梅相赠之意吧,诗人说:幸而你未折梅寄来勾起我岁暮的伤感,要不然,我面对折梅一定会乡愁撩乱、感慨万千的。诗人庆幸未蒙以梅相寄,恳切地告诉友人,不要以此而感到不安和抱歉。在我草堂门前的浣花溪上,也有一株梅树呢。“江边一树垂垂发,朝夕催人自白头。”这一树梅花啊,目前也在渐渐地开放,好象朝朝暮暮催人老去,催得我早已白发满头了。倘蒙您再把那里的梅花寄来,让它们一起来折磨我,我可怎么承受得了!催人白头的不是梅,而是愁老去之愁,失意之愁,思乡之愁,忆友之愁,最重要的当然还是忧国忧民、伤时感世之愁,千愁百感,攒聚一身,此头安得不白?与梅花梅树又有什么相干!可怜这“江边一树”,也实在晦气,自家无端挨骂不算,还牵连得百里之外的东亭梅花,也被宣布为不受欢迎者。
本诗通篇都以早梅伤愁立意,前两联就着“忆”字感谢故人对自己的思念,后两联围绕“愁”字抒写诗人自己的情怀,构思重点在于抒情,不在咏物,但此诗历来被推为咏梅诗的上品,明代王世贞更有“古今咏梅第一”的说法(见仇兆鳌《杜少陵集详注》卷九引)。原来,诗歌大抵以写情为第一要义,咏物诗也须物中见情,而且越真挚越深切越好,王世贞立论的出发点,应该也是一个“情”字。这首诗感情深挚,语言浅白,始终出以谈话的口吻,推心置腹,荡气回肠,“直而实曲,朴而实秀”(清人黄生语),在杜诗七律中,别具一种风格。
(赵庆培)
此公往蜀州时,朱氏编在上元元年冬。《唐书》:蜀州唐安郡,属剑南道,垂拱二年,析益州置。黄鹤曰:《九域志》:蜀州东至成都才百里,宜公与裴频有和寄。陈阴铿诗:“梁花画早梅。”
东阁官梅动诗兴①,还如何逊在扬州。此时对雪遥相忆,送客逢春可自由②。幸不折来伤岁暮③,若为看去乱乡愁。江边一树垂垂发④,朝夕催人自白头⑤。
(上四答裴诗意,下四对时感怀。裴有早梅之咏,故以何逊梅诗相比。相忆句,和诗题忆寄。送客句,和诗题送客。玩第三联语气,必裴诗有不及折赠之句,故答云幸不折来,免伤岁暮。若使一看,益动乡愁矣。既而又自叹曰:此间江梅渐发,亦觉催人头自。盖当衰老之年,触处皆足伤情也。)
①东阁,指东亭。官梅,官种之梅,犹言官柳。胡震亨曰:何逊墓志:“东阁一开,竞收杨马。”杜甫东阁本此。志载《墨庄漫录》。②陆凯诗:“折梅逢驿使,寄与陇头人。江南何所有,聊赠一枝春。”此曰逢春,是照早梅,梁简文帝诗:“逢春始发花。”③晋杂曲:“折梅寄江北。”④何逊诗:“江边云雾起。”陈苏子卿诗:“中庭一树梅,寒多蕊未开。”杨慎云:梅花放皆下垂,故云垂垂。吴防《雪梅赋》:“带冷雪之垂垂。”⑤梅开岁暮,似催白头。黄生曰:此诗直而实曲,朴而实秀,其暗映早梅,婉折如意,往复尽情,笔力横绝千古。两自字,有自己、自然之别。杨德周曰:“幸不折来伤岁暮,若为看去乱乡愁”,必如此,方不堕咏物劫。王元美以为古今咏梅第一。
朱鹤龄曰:何逊《扬州早梅》诗云:“兔园标物序,惊时最是梅。衔霜当露发,映雪凝寒开。枝横却月观,花绕凌风台。朝洒长门泣,夕驱临邛杯。应知早飘落,故逐上春来。”逊时为广陵王记室,首云免园,则以梁孝王园比之也。却月观、凌凤台,应是园中台观名。《南史》:徐湛之出为南兖州刺史,更起风亭、月观、吹台、琴室。逊,梁人,在徐湛之后。
钱谦益曰:逊本传:天监中,迁中尉,建安王水曹行参军,兼记室。王爱文学之士,日与游宴。建安王者,南平元襄王伟初封也。天监六年,迁使持节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、方军将军、扬州剌史。七年,以疾表解州。则逊为建安王记室,正在扬州,故云“何逊在扬州”也。考《寰宇记》,凤亭、月观、吹台、琴室,并在宫城东角池侧,当即逊诗所咏耳。伪苏注云:何逊为扬州法曹,咏廨舍梅花。《一统志》亦载之。本传无为法曹事,但有《早梅》诗,见《艺文类聚》及《初学记》。今本《何记室集》作《扬州法曹梅花盛开》诗,乃后人未辨苏注之伪,遂取为题耳。
张希良曰:何逊《早梅》诗:“枝横却月观,影动凌风台。”月观、风台在建业,不在广陵。《寰宇记》所载分明。沈约《郊居赋》“风台承翼,
月榭重楣”,当亦指此。若徐湛之所建之风亭、月观、吹台、琴室,自在广陵,不当认为一处。考广陵之名扬州自隋始,逊为建安王记室参军,本在建业之扬州。阎若璩曰:今之扬州,在东汉为广陵郡,属徐州,两晋犹然。隋开皇九年,方于此置扬州总管府,故炀帝《泛龙舟》曲云:“借问扬州在何处?淮南江北海西头。”前此扬州俱治建业,今江宁府是也。晋刘牧之谓扬州根本所系,不可假人,皆指建业言耳。
-----------仇兆鳌 《杜诗详注》-----------